第497章 道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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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汤又走了。
  临走之前,那看着见愁的眼神,是慢慢收回去的。
  见愁就站在巷子口,目送他身影顺长街而去,衣袍的袖摆挂两旁,在清风里飘荡,好一会儿才没了影子。
  
  直到看不见人了,她才抬手摸了摸自己脖颈,疑心修为甚高的自己在方才被这酷吏盯着的时候出了冷汗。
  开什么玩笑啊。
  极域鼎争热闹的原因,见愁当年就知道,也知道极域的鬼修们好赌,可她没想到当年在人间孤岛板着一张脸、能把犯人搞得要死要活的张廷尉,进了极域这大染缸之后,也沾上了这恶习!
  
  沾上一个“赌”字也就罢了,他是有多想不开,居然把家当都压在她身上?
  见愁深觉一言难尽。
  她刚才很想问问张汤,您压了多少?
  但在张汤那令人想到死亡的眼神之下,她到底还是明智地制止了这种冲动,一句话没说,任由对方走远。
  
  “想不到你在极域的名声,竟比在十九洲更吓人。”
  身后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传了过来,透着一点笑意,但待仔细分辨,又觉得这笑意或恐是听者的一种错觉。
  
  见愁转头看去。
  是曲正风走了过来。
  她再向他身后一看,破败的巷子里,已经没站着一个大能修士,都随扶道山人与横虚真人一道进了雾中仙的屋舍,唯独剩下一个傅朝生,向她这边看来,似乎本来要朝她走过来,但看曲正风过去了,便站住了脚,就这么远远看着。
  
  “剑皇陛下说笑了。”
  “鬼见愁”之名来得很正常,毕竟见愁也知道自己名字特别了一些,但“瘟神”这种绰号被人知道,到底让人忍不住要磨一磨后槽牙。她笑得很假,尽量淡化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情绪。
  “都是当年无意中闯下的‘名声’而已,不值一提。”
  
  这也能叫“名声”吗?
  曲正风也是无意听见的。
  他方才就站在旁边,旁人或许没注意到见愁没跟进屋里去,但他轻易便注意到了,只是没想,竟正正好听见那“瘟神”之名的由来,再一想当日她现身极域鬼兵阵后引起的轰动,便觉好笑。
  
  只是这事再有趣,也不过一件小事罢了,他停步在了巷口,面上的笑意却渐渐隐没了,看着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,只问道:“鬼门关一役后,你便闭关养伤,所以有一问一直没得机会询问。眼下,想请教见愁道友,当日对战泰山王,对方明显已无还手之力,你只差一剑便能取其性命,为何不杀?”
  
  “……”
  这或许不仅仅是曲正风的疑问吧?应该有许多人都想要问她,但只有曲正风这么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。
  见愁抬眸看着他。
  
  褪去那属于无常族萧谋的白袍,卸下了那病弱的伪装,此刻的曲正风显得深冷而平静,身形峻拔,剑眉微凛。
  他这句话不过听着客气罢了。
  只要细细探究,便能觉出话里面藏着的不悦与质疑。
  
  当时是什么感觉呢?
  见愁也有点记不清了。
  一线天是一把特殊的剑,剑既入了对方的灵台,自然也带出了更多更多的东西,以至于那一刻她行动虽然如常,却深深陷入某一种奇异的思考之中。
  
  回视着曲正风,她目光不闪也不避,淡淡一笑:“杀或者不杀,有什么区别吗?”
  
  杀,或者不杀,有什么区别呢?
  尤其是……
  对于一个已经被摧毁了一切战意的对手来说。
  
  *
  
  八方城,泰山王殿。
  
  “啪嗒嗒……”
  几枚用于疗伤的赤红色灵珠,从一只粗糙厚实的手掌中滑落,顺着大殿冰冷的台阶滚了下去,发出清晰的声响。长满了茧皮的指缝间,都是重伤造成的裂痕,无论多少魂力涌入,也无法愈合。
  泰山王既没有看灵珠,也没有看手掌。
  他抬着头,看着大殿门外那近在咫尺的天空。
  
  极域与十九洲,乃是镜像相对。
  然而元始星却与宇宙中所有的星辰一般,是一颗球体,十九洲的天,朝向永无止境的浩瀚宇宙洪荒,极域的天看似广阔,实则极为狭窄,尽头所对之处,或恐是没有出路的地心吧?
  他面上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渺茫与恍惚。
  
  脸色有些苍白的仵官王就站在他的身边,两只大大的猫眼睁得大大的,眼眶却有些发红。
  他身形不高,看上去年岁也不大。
  这时瞧着,竟是一脸就要哭出来的神情。
  
  泰山王看了外面的天很久,才转过眼来看他,慢慢地道:“仵官,你说,这一场阴阳界战,与你我有什么干系呢?”
  
  昔日的泰山王,从来不会思考这样的问题。
  一直都是他说往东便往东,他说往西便往西,既不计较这世间的对错,也懒得去分辨什么正邪。
  对他们来说,无论什么形式,只要还存在于这世间就好。
  但现在,在经历崖山那女修的一剑之后,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。
  
  仵官王乃是一只心鬼。
  早年在人间孤岛的时候,为人剜去一颗心,成了厉鬼后,终于在当年的阴阳界战战场废墟里,找到了与自己当年那颗心极为相似的一颗心,于是融之于体,赖以修炼。
  此心,乃是少见的赤子之心。
  而泰山王注重炼身炼体,在一路走来这数百年间,都是与他并肩的好友,即便是位封阎君,也不曾影响二人关系。
  
  他听着此刻泰山王发出的疑问,垂在身侧的手掌便已悄然握紧,原本趴伏在他脚边的雪白小猫,似乎察觉到一缕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,喵地惊叫了一声,直接从他脚边窜到了泰山王的腿上。
  泰山王便将那宽大的手掌放在了猫儿背上,一点一点为它梳理起那直竖起来的绒毛。
  然后道:“你吓着它了。”
  
  仵官王定定地看了他许久,也看着他眉心那一道为一线天穿透后,无论如何也不能愈合的血痕许久,再感受他体内已荡然无存的力量,一时是愤怒,一时又是伤心。
  他瞪着眼,上前把猫儿拎了下来。
  然后竟直接拉了他的手掌,将人往门外拽,嘶哑着嗓子道:“你不想战,我们便走!这阎君的位置也不要了!我们去找崖山那个女修!你的伤一定可以治好的!”
  
  他修为虽比泰山王高,可身体只是少年模样,更何况也没动用属于鬼修的力量,这一时竟没将人拽动。
  泰山王坐在后面看着他,只叹一声:“迟了。”
  仵官王顿时愣住。
  他下意识回转头来看他,却发现泰山王的目光已经重新抬了起来,又看向外面的天空。
  
  于是这一刻,他终于察觉到了某一种异样的气息。
  身形瞬间僵硬。
  仵官王顺着泰山王的目光转过头去,便看见先前为他凝视着的那一片天空里,几片阴霾的乌云聚在了一起,化作一道乌黑的身影,落到了殿中。
  
  秦广王背着光而立,似乎笑了一下:“仵官王和泰山王,要去哪儿呢?”
  
  *
  
  原本见愁觉得,前日鬼门关一役,仵官王与都市王来得太过突兀。若说是来助阵,未免来得太迟。而且一来,便目标明确直奔望台去,而且听都市王最后那一句话,他们并不是奉命来搭救泰山王的。
  只是那仵官王拼死救下了泰山王而已。
  若今天没看见张汤,这疑惑怕还不能解开。
  
  一看到张汤出现在雾中仙的身边,再听他方才说那一番话,见愁联系着前因后果一想,便猜张汤应该是在鬼门关真正开战后便离开了八方城。
  他是秦广王殿的大判官,失踪必然立刻引起怀疑。
  只要秦广王不傻,立刻就会想到由张汤掌管的下弦令玦出事,再临时调派仵官王与都市王前来救场,也就在情理之中了。
  
  “剑皇陛下不觉得,有时候不杀比杀还残忍吗?”
  某一种怜悯,是更深的折磨。
  见愁隐约能猜到曲正风为何这般质问自己,毕竟如今他虽然主宰明日星海,可十一甲子前的阴阳界战总不会那么快就淡忘,她却放过了堪为大敌的泰山王,无论怎么看,都不合适。
  
  曲正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,听完她的话后,目光中那种审视变得更明显了起来,只道:“我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  说完,便直接转身往回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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